炉边
炉火这东西,向来是不大被人留意的。人们只知道它暖,便伸手烤着;若嫌它烫,便缩回手去。至于那火苗如何窜动,又如何舔舐着空气,大抵是无人关心的。
我家的炉子很有些年头了,铸铁的边沿已被磨得发亮,像涂了一层黑釉。每到冬日,母亲便早早地生起火来。她先是排出一列细小的木条,搭成个十字形,上面覆些报纸,再压几块煤。火柴一划,那火便从纸角蔓延开来,先是怯怯的,继而就大胆了,竟至于将木条也一并吞下。煤块起初是不动的,后来竟也渐渐红了脸,吐出蓝幽幽的火苗来。
街坊王婆常来串门,一来便直奔,将那双枯枝似的手伸向火口。"这火真好,"她每每说道,"比我家那死气沉沉的强多了。"说话时,她脸上的皱纹便在火光中忽明忽暗地跳跃,仿佛也要燃烧起来似的。母亲便往炉里再添两块煤,火就更旺了。
孩子们放学回来,第一件事便是围在烤手。他们的书包往地上一扔,沾了雪水的鞋底在炉前的地砖上印出几个湿漉漉的脚印,不一会儿就干了。他们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里的趣事,炉火映得他们的小脸红扑扑的。有时候太靠近了,前额的头发被烤得卷曲起来,发出一丝焦味,他们才嘻嘻哈哈地退后些。
炉子上总坐着一壶水。水开了,壶嘴便喷出白气,发出尖利的哨声。母亲就用这水泡茶,或者下点面条。茶叶在沸水中舒展,面条在锅里翻滚,都像是获得了炉火赋予的生命力。食物的香气和煤烟味混在一起,竟也不觉得难闻。
夜深了,家人都睡去,只有炉火还醒着。我常独自坐在炉前,看那煤块渐渐由红转灰,最后被一层薄薄的白灰覆盖,如同死去一般。第二天清早,母亲又会重新点燃它,它就又活了。
火熄了可以再生,而有些东西,一旦熄灭,就再也点不燃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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