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的面馆

李老头面馆的灯还亮着,在整条熄了火的街面上,像颗发黄的蛀牙。我推门进去,铁门轴"吱呀"一声,惊动了趴在收银台上的小帮工。他猛抬头,下巴上还沾着半片葱花。

"一碗牛肉面。"我拣了张脱漆的方桌坐下,桌面油光水滑的,映出头顶晃荡的灯泡。后厨传来咳嗽声,接着是菜刀剁在案板上的闷响,三长两短,带着某种积年的节奏。

面端上来时浮着层金黄的油花,牛肉片薄得能透光,却意外地多。我搅动筷子,发现面碗底下沉着个荷包蛋——这不在菜单上。小帮工已经又趴回去了,后脑勺翘着几根不驯服的头发。

门外有电动车急刹的声音。穿蓝制服的外卖员裹着寒气闯进来,手指冻得像胡萝卜:"老样子,两份素面打包。"他跺着脚等餐时,眼睛一直盯着手机里的导航地图,蓝色箭头在曲折的街道间闪烁。

后厨的帘子突然掀开,李老头端着铝锅出来添面汤。他棉袄袖口磨得发亮,手背上爬着蚯蚓似的烫伤疤痕。看见外卖员,老头折返回去,再出来时往塑料袋里塞了两个茶叶蛋。

外卖员扫码付款时"咦"了一声:"多算了四块?"

"煤气涨价了。"老头说,眼睛却瞄着对方裂口的皮鞋。外卖员笑笑走了,门没关严,灌进来的风掀动了墙上的价目表。那张泛黄的纸上,所有价格都被人用蓝色圆珠笔划过,又在旁边歪歪扭扭地填上新数字。

我喝完最后一口面汤,发现碗底用指甲划了个小小的笑脸。这让我想起女儿上次考试不及格,也是用铅笔在试卷角落画了个同样的笑脸。面馆的挂钟指向两点,李老头开始往面缸里埋第二天要用的面团,他的手掌按在柔软的面团上,像在给熟睡的孩子掖被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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