停水通知

停电是常有的事，停水却不然。自来水厂照例发来通知，说是"管道检修"，须停水一日。这通知偏又贴在楼下的布告栏里，灰秃秃的纸上印着黑字，很不起眼，若非我昨日取快递时偶然瞥见，大约也是不知道的。

楼里的住户们显见得都不曾留心。今早起来，水管里果然没有水了。对门的李太太蓬着头，端着脸盆，哐当哐当地敲着各家的门，问有没有水。她脸上堆着稀薄的笑，眼睛却分明在盘算着甚么。三楼的老张刚遛完狗回来，听见动静便从楼梯口探出半个身子，嘴里还叼着半截油条。

"停水了！"李太太嚷道。

"哦？"老张将油条咽下去，喉结上下滚动，"我洗了手的。"

我回屋接了几盆存水，以备不时之需。水龙头空张着口，偶尔发出"咕噜"的声响，像是肠胃不适的病人在打嗝。楼下渐渐喧闹起来，有人骂骂咧咧地给自来水厂打电话，却只听到机械的录音回复。这声音从各家窗户里钻出来，在楼与楼之间碰撞，竟显出几分热闹。

中午时分，小区门口来了辆送水车。人们提着桶和壶，排成一条歪歪扭扭的长龙。阳光很毒，晒得人头皮发烫。排在前面的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，他一面用报纸扇风，一面跟身后的人搭话："这年头，没水没电的，日子怎么过？"

"可不是，"后面的大妈接茬，"上回停电，我冰箱里的肉都臭了。"

男人忽地压低了声音："听说这次停水是因为欠了水厂的钱……"

人们便都竖起耳朵，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。谣言比水流得快，不一会儿，整个队伍都知道了"内幕"。有人愤愤地啐了一口，有人开始计算自家水表的读数，还有人掏出手机拍照，说要"曝光"。

黄昏时水来了。先是水管里一阵轰鸣，接着便哗啦啦地涌出水来，混着些铁锈色的杂质。人们忙着洗涮积攒的衣物和碗筷，哗哗的水声从各个窗口溢出，仿佛在庆祝甚么。对门的李太太又挨家挨户地敲门，这回是问有没有人"多交了水费"。

水龙头又恢复了往常的沉默。只有楼下布告栏里那张，不知被谁撕去了一半，剩下的半张在风中轻轻颤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