消失的野趣
夏夜纳凉时,常听见邻家阿婆念叨:"现在的孩子,连萤火虫都不认得了。"
这话不假。城市里的孩童,向来只识得霓虹灯的闪烁,却从未见过腐草化萤的微光。而所谓"自然教育",不过是家长领着孩子,搭两小时车程,到市郊的"生态园"里去看几笼蔫头耷脑的蝴蝶,或是排队摸一摸驯化的山羊。这情形,与古时天子为体察民情而建的"劝农观稼殿"颇有几分相似——都是人造的野趣。
记得幼时,城西尚有成片的芦苇荡。秋日里,芦花如雪,我们常去折了芦杆,截成小段,两头削尖,便成了"芦笛"。虽吹不出像样的调子,但那种草木清香混着唾沫的滋味,至今舌尖犹记。而今那处早已矗立起写字楼,玻璃幕墙映着铅灰色的天,冷冰冰地宣告着某种"进步"。
菜场里水灵灵的荠菜、马兰头,如今都成了稀罕物。主妇们围着摊位,啧啧称奇,仿佛见到了什么珍禽异兽。殊不知这些"野菜",泰半是郊区大棚的产物,根上还沾着营养液的痕迹。真正的野味,早随着田地一起,被压路机碾进了混凝土里。
公园里新辟了"昆虫旅馆",竹筒瓦罐排列得整整齐齐,活像军营里的床铺。管理员得意地介绍着"生态理念",却对孩子们"为什么虫子不来住"的疑问支支吾吾。他们哪里知道,真正的虫豸,宁可在砖缝里苟活,也不愿住这精致的牢笼。
偶有飞鸟误入城市,往往引发一阵骚动。人们举着手机围追堵截,仿佛遇见了天外来客。那鸟儿惊惶地撞在玻璃上,最终力竭坠地时,看客们便一哄而散——他们已收获了足够的朋友圈素材。
阿婆的蒲扇还摇着,却再也扇不出当年的流萤。水泥缝里偶尔钻出的蒲公英,还没等展开绒毛,就被物业当作杂草拔除了。我们亲手埋葬了野趣,如今却要在标本馆里,花钱买票去看它的尸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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