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龙头

这东西，向来是开时容易关时难。自来水流淌，哗哗作响，人们便只管用，至于水从何处来，又往何处去，横竖是无人过问的。

我见过许多，铜的、铁的、塑料的，有的崭新锃亮，有的锈迹斑斑。最奇的是一种老式龙头，把手是十字形的，转动时发出"吱呀"的声响，仿佛在抗议什么。偏是这种老家伙，往往滴水不漏；而那些新式的、造型美观的，倒常常关不严实，夜间便"滴答——滴答——"地计着数，催人入睡。

对门王家的坏了半年。起初只是偶尔滴水，后来竟发展成细流。王先生日日从它底下过，却总说"没空修"。水流在地上，积成小小一洼，映出他匆匆来去的影子。直到有一天，水费单子来了，他这才跳将起来，找来扳手拧了几下。不料那龙头竟突然断了，水柱直喷天花板，淋湿了他新买的西装。他气急败坏地打电话叫修理工，花了双倍价钱。

楼下李家的孩子最喜欢玩。那孩子不过五六岁，却能站在小板凳上，将水开到最大，然后咯咯地笑。水花四溅，打湿了他的衣裤，他也不管。李太太起初还呵斥几句，后来见制止不住，便也随他去了。水表转得飞快，她却说："反正钱不多，孩子高兴就好。"

街角公厕的长年开着。附近的小贩都去那里接水，洗菜、擦桌子、冲地面，个个手法娴熟，动作麻利。水从早流到晚，无人理会。偶尔有戴红袖章的人来查看，便暂时闭上了嘴；等人一走，它又继续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的故事。

最安静的是医院的。它们被设计成感应式，手伸过去就出水，离开就停止，精准得近乎冷酷。在那里，人们洗手的时间总是特别长，好像要洗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似的。水无声地流着，将一些东西带走，又留下一些东西。

不过是小小的物件，却映照出大大的世界。人们对待它的态度，大约也便是对待生活的态度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