闹钟的暴政

清晨六点,那铁皮匣子又准时地叫嚣起来。先是"嘀嘀"两声,继而便是一连串的聒噪,恰如一个患了热病的更夫在拼命敲梆子。我摸索着按下顶上的按钮,它竟还要再"嘀"地抗议一声才肯作罢。

这物件着实古怪。分明是为我所购置,却总摆出一副监工的嘴脸。它的圆脸上嵌着两枚数字,泛着森森的绿光,在暗处格外刺目。每逢深夜辗转,那绿光便从床头柜上投来,活像只窥伺的猫眼。

邻居老王家的闹钟更奇。据说会在枕头上又蹦又跳,须得将它捉住塞回匣中才能止住声响。我想象那场景:一个秃顶的中年男子,穿着洗得发黄的汗衫,与一只发了疯的机械搏斗。这哪里是人在使唤物件,分明是物件在驯化人了。

菜场里卖豆腐的刘婶倒不用闹钟。她说听见巷口第一班电车响便知道该起身。这般天然的计时,竟被我们这些城里人视为落伍。我们宁愿让冰冷的机械来打断最甜的梦境,然后在半醒半睡间咒骂着穿戴整齐。

写字楼里的张科长有三只闹钟。一只放在床头,一只搁在客厅,还有一只藏在浴室。"怕睡过头,"他解释道,眼角堆着常年缺眠的皱纹。我想这三只闹钟大约已在他脑中也各据一方,每到黎明便此起彼伏地发作。

而今我的闹钟愈发跋扈了。它会在半夜无缘无故地"嘀"一下,待我开灯查看时却又装作无事发生。我疑心它正在和手机里的计时器密谋,要彻底接管我的作息。

人类发明了闹钟,闹钟却重新发明了人类的生活。我们这些被闹钟饲养的现代人,连睡与醒的自由都被那小小的齿轮劫持了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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