断桥
街角那家面馆关了门,招牌拆去,只余一块灰白的方印,如未愈的疤。前日经过,见店门半开,疑其重张,近看方知是新租户在丈量尺寸。那老板姓张,煮了十五年的牛肉面,汤头醇厚,面上浮着油星,排布如星座。常客都晓得,他总在围裙上擦手,那围裙也自雪白变为灰黄,最后成了油亮的赭色。
对面杂货铺的老赵说,张老板回乡下去了,儿子在县城买了房,接他去享福。老赵说这话时,眼望着原先招牌的位置,手里捏着一把落花生,剥了又放下。"他走前还留给我一坛辣酱,"老赵忽然道,"说是按老家方子腌的。"我见那辣酱坛子就摆在柜台里侧,红布封口,显是未动过的。
城西李家的女儿,昔年是这面馆的常客。后来她去南边闯荡,偶有回乡,必要来吃一碗宽面。张老板总给她多添一勺牛肉,说是"长身体"。去年她嫁了人,朋友圈里晒出婚纱照,背景是某个海滨酒店的旋转厅。照片拍得很精致,却再寻不见那个扎马尾辫、埋头吃面溅得衬衫上都是油点的姑娘。
新店铺装修得很快,不几日便挂出"智能养生茶饮"的霓虹灯牌。开业那日,几个年轻店员在门口派发试饮杯,塑料杯壁上凝着水珠,在阳光下闪闪发亮。老赵踱过去瞧了瞧,回来时手里攥着张宣传单,对折两次塞进了裤袋。
面馆的旧桌椅被扔在巷尾垃圾站,一张长凳腿断了,斜倚在墙根。我经过时,看见凳面上有道熟悉的划痕——那是张家小儿子幼时用铁皮玩具车剐蹭的,为此挨了顿揍。如今那划痕里积了灰,几只蚂蚁正从上面爬过。
人生大抵如此,记忆如未拆的辣酱坛子,不动它,就永远保持应有的滋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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