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情

我向来以为自己是极能放下的,但凡旧事,隔夜便如隔世。那些曾以为刻骨铭心的,如今竟连轮廓也描摹不出了。然而偶尔,在街角瞥见一个相似的背影,或是闻到一缕似曾相识的气息,心底便有什么东西悄然蠕动起来,像是冬眠的蛇被春雷惊醒。

昨日整理旧书,从《呐喊》的扉页里掉出一张泛黄的纸条。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"下午三点,老地方",字迹已经模糊得几乎认不出了。我愣怔片刻,才想起这是十年前的事了。那时我们常在图书馆后的梧桐树下碰面,她总爱迟个十来分钟,来了便笑,说是故意让我多等等。而今那棵梧桐早被砍了,原地立起了一座钢筋水泥的银行大楼。

傍晚去买烟,路过一家新开的甜品店。玻璃窗里,一对年轻男女分食一碗红豆汤,女孩舀了一勺,吹凉了送到男孩嘴边。我突然记起她最不爱吃甜,却总陪我去城南那家老字号,看着我一个人吃完双份的酒酿圆子。她说什么来着?哦,是说"看你吃得开心,比我自己吃还高兴"。

抽屉深处还躺着一枚褪色的电影票根,上面的日期已经洇开了。那晚散场后下着细雨,我们共撑一把伞走回家。她右肩淋湿了一小块,毛衣上深色的水渍像幅抽象画。第二天她就发了烧,我去探望时,她烧得满脸通红,却还笑着问我电影结局到底是怎样的——她后半场睡着了。

这些零星的碎片,不知何时已在心里生了根。它们并不疼痛,只是偶尔刺痒一下,提醒我有些东西并未真正离去。现在想来,所谓放下,大约不是遗忘,而是学会与这些残余和平共处,任它们在记忆的角落里静静发霉。

人终究是带着许多未完成的故事往前走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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