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约是去年冬天罢,伊突然对我说:"记住你欠我的幸福。"这话来得突兀,使我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。只是讷讷地站着,看伊将围巾一圈一圈绕在颈上,推门而去,连头也不回。

伊所谓的"欠",我起初不甚了然。后来细细思量,大约是指那些未能履行的诺言罢。我曾说要在春日里同伊去看樱花,却因一场连绵的雨而作罢;又曾应允在伊生日时送一只蓝眼睛的白猫,终因寻不到合意的而改赠了一盆绿萝。这些琐事,我本已忘却,伊却记得分明,且一一列入账册,俨然成了我的主。

这务与寻常不同,无借据,无利息,亦无归还期限。伊不时提起,却又并不真个讨要,只是教我知道欠着,且将长久地欠下去。我想偿还,便买了电影票邀伊同往,伊却道:"这与那不相干。"于是票便作废了,而务仍在。

街口的槐树绿了又黄,我们仍旧常常见面,吃饭,散步,说些不相干的话。伊时而会突然冒出一句:"你去年夏天答应带我去看海。"我哑然,海在三百里外,去一趟原非难事,只是不知伊要的究竟是看海,还是别的什么。

多不愁,我渐渐习惯了负的日子。直到某夜,伊在电话里说:"我要结婚了。"声音很平静,像在讨论明天的天气。我握着话筒,想起还欠伊一场烟火表演,一次山顶看日出,和数不清的"改天"。

如今伊的婚礼我未去参加,只托人带了礼金。到底没还清,想必伊也不再计较了。人世间的情,原就是一笔糊涂账,算不清,也不必算清。

只是偶尔在夜里,会突然惊醒,仿佛听见伊在耳边轻声说:"记住你欠我的幸福。"便再难入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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