碎镜

老屋拆毁的那天，我在残砖断瓦中拾得半面镜子。镜框是木质的，早已朽烂，镜面也裂了纹，模糊地映着人脸，仿佛隔着一层雾气。

这镜子原是挂在祖母卧房里的。我幼时每次去，总见她对镜梳头，将花白的头发挽成一个紧实的髻。镜子旁边搁着木梳、发油，还有她年轻时的一张照片——照片上的女子眉目如画，与镜中老妇判若两人。祖母从不说起往事，镜子便也沉默着，只将她的衰老一日日记录下来。

后来祖母去世，老屋空置，镜子不知所踪。我想它大约是被人随手扔进了某个角落，与那些不再需要的物事一起，被灰尘和蛛网掩埋。如今它重见天日，却已残缺不全，照出的人脸也是支离破碎的。

邻家孩子跑来看热闹，见我拿着这破镜子出神，好奇地问这是不是古董。"算是吧。"我答。孩子伸手想摸，又缩回去，大约是怕被割伤。镜中的裂纹将他的脸分割成几块，每一块都显出不解的神情。

拆迁队的工人催促着，我最终将镜子放回了废墟。它本属于那里——一个已经消逝的时代。那些未被说出的故事，那些随着主人老去的容颜，都如同这镜中的映像，裂成碎片，再也拼凑不完整。

回去的路上，我看见新楼盘已经打起了广告："致献城市菁英"。玻璃幕墙闪闪发亮，映出无数个完整的、匆忙的现代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