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段青春,不再提起
宿舍楼下的那棵梧桐已经枯死了。其实早就枯死了,只是人们路过时总不抬头,故而无人发觉。直到某日大风,一根枯枝砸中了教务主任新买的轿车,这才有人惊觉,喊了工人来伐。
工人们砍树的时候,我和老周蹲在台阶上看。电锯轰鸣,木屑纷飞,老周忽然说:"高二那年,我还在那树枝上刻过字哩。"
"刻的什么?"我问。
他摇摇头,摸出皱巴巴的烟盒,抖出最后一支烟。锯声戛然而止,树干轰然倒地,扬起一片灰尘。我们这才看清,树干早已被虫蛀空了,只余一层薄皮勉强支撑着。
老周猛吸一口烟,忽然笑起来:"妈的,连树也会骗人。"
教室里永远漂浮着粉笔灰。那些细小的颗粒在阳光下显出原形,像某种微型的幽灵,游荡在少男少女的呼吸之间。后排靠窗的位置,桌面歪歪扭扭刻着"早"字,不知是哪届学生留下的。每当阳光斜照,那个字就会在试卷上投下淡淡的影子。
毕业前大扫除,我用抹布使劲擦那个字,却怎么也擦不掉。班主任站在讲台上说:"有些东西,时间久了就长进肉里去了。"
操场边的铁栅栏缺了一根。那年冬天特别冷,小杜翻墙出去买烤红薯,被铁条划破了棉袄。白色的棉絮飘出来,混着雪花,像一场微型暴风雪。后来我们常从那缺口钻出去,在网吧混到天亮。
去年回去看,缺口已经补上了。新焊的铁条格外亮,刺得人眼睛发疼。门卫说,现在学生都走正门了。
抽屉深处压着几张电影票根,字迹已经模糊。那是某个周末下午,我和谁一起看的电影,如今连片名都记不清了。只记得散场时下着雨,我们挤在公交站台下等车,雨水顺着站牌滴进脖颈,凉得人一哆嗦。
票根上沾着一点干涸的巧克力渍,想必是当时谁的手指蹭上去的。但究竟是谁的手指,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。
青春这东西,就像那棵空心梧桐。表面看着枝繁叶茂,内里早被时光蛀空了。人们只道是树,却不知它已死去多时。
偶尔风过,枯枝簌簌作响,像是在说一个没人听懂的笑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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