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些被雨水打湿的文字

梅雨天整理旧书箱时,一沓泛黄的信纸突然从《红楼梦》扉页滑落。纸页边缘蜷曲如枯蝶翅膀,蓝墨水洇染成青灰色的云雾——这是二十年前父亲寄自西北的家书,字迹早已被雨水浸泡得面目全非。

那年夏天暴雨冲垮了邮局仓库,等信件辗转送到我手中时,牛皮纸信封已经成了湿软的棉絮。我至今记得指尖触碰信纸时黏腻的触感,钢笔字的横折钩捺在潮气中缓慢溶解,像正在消失的脚印。父亲写"今年沙枣花开得好"的"好"字只剩半个"子","你娘纳的千层底"的"纳"字化作了蓝色泪痕。

有些句子终究没能抵达。在残存的段落里,父亲用铅笔补写的字迹反而清晰如新:"字花了莫怕,重要的都记在心里。"此刻阳光穿过雨后的玻璃窗,那些模糊的墨团在桌面上投下细碎阴影,我突然看清了当年未能辨认的结尾——信纸最下端有团被误认作水渍的痕迹,其实是父亲画的简笔笑脸,两个小圆弧顶着个半圆,像顶着漏雨的屋檐。

抽屉里崭新的宣纸散发着生涩的檀香,而我的手掌仍下意识摩挲着这些柔软的残篇。雨水带走了某些笔画,却让另一些印记在时光里愈发清晰:信纸左下角始终未被浸湿的角落,父亲用力压下的句点仍保持着完美的圆形,像颗永远干爽的月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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