守候
那是一个寻常的傍晚,我站在医院走廊尽头,看落日将人影拉得很长。护士们推着药车在走廊间来回,车轮与地砖摩擦出细碎的声响。老陈的病房在拐角处第三间,我每天这个时候来,已经持续了三百二十九天。
老陈是我岳父,脑溢血后便再没能下过床。起初亲戚们还常来探望,后来便只剩下我和妻子轮换着守夜。妻子身子弱,我便多值些班。夜里听着监护仪有规律的"滴滴"声,反倒比家里睡得安稳。
病房的窗帘是浅蓝色的,被夕阳染成了紫色。老陈睁着眼睛,目光涣散地望着天花板。我拧了热毛巾给他擦脸,皮肤与毛巾摩擦时发出沙沙的响声。他的脸颊凹陷得厉害,颧骨像两座突兀的小山。
"爸,今天感觉怎样?"我照例问道,明知不会有回应。护工小张说植物人其实能听见,我便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。有时讲菜市场番茄又涨价了,有时说楼下花坛的月季开了。老陈的呼吸总是很平稳,像一台老旧的钟摆。
今天护工请假,我亲自给他喂流食。勺子碰着碗沿,清脆的一声。老陈的喉结上下滑动,像枯井里最后的水滴。喂到第三口时,他突然眨了眨眼。我手一抖,米糊洒在了被单上,晕开一片浅黄的云。
护士说这是正常反应,不算清醒。我仍坐在床沿,盯着他稀疏的白发出神。想起他从前教我修自行车的样子,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灵活地旋紧螺丝。现在这双手搁在雪白的被单上,青筋像冻僵的蚯蚓。
走廊传来晚饭的推车声,不锈钢餐盘互相碰撞。我摸了摸老陈的额头,温度恰好。窗外的晚霞褪成了灰色,路灯一盏盏亮起来。床头柜上摆着全家福,玻璃相框映出我变形的脸。
妻子打电话来问情况,我说一切都好。挂掉电话才发觉掌心有个月牙形的掐痕。夜班的护士来查房,脚步声由远及近。我起身拉好窗帘,听见老陈的呼吸忽然重了一下,又归于平静。
守夜人的夜晚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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