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去

母亲又在整理那些旧衣裳了。她坐在床沿,一件一件地抚平,叠好,动作迟缓而笨拙。阳光从窗缝里硬挤进来,落在她的白发上,竟显出几分刺目的亮。

我忽然想起那些旧日时光。那时她站在缝纫机前,脚踩踏板,机器便"咔嗒咔嗒"地叫起来。针头上下跳动,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鸟。她手上的布料翻转腾挪,竟能在一顿饭的工夫里,变出一件新衣来。我们兄妹几个穿在身上,走在街上,邻居都说好。

如今那缝纫机早蒙了尘,蹲在墙角,像个被遗忘的老仆。母亲的指节却肿了起来,弯曲时显出几分狰狞。她仍旧坚持为我们缝补,只是针脚越来越歪斜,有时要拆了重做三四回。

昨日她端菜上桌,手一抖,汤洒了半碗。她慌慌张张去擦,嘴里念叨着"老了老了"。我望着她佝偻的背影,忽然想起她当年单手就能端起一锅滚烫的稀饭,另一手还能揪住偷吃的我的耳朵。

如今她的记性也差了。前几日翻箱倒柜找存折,急得满头汗。最后在冰箱的保鲜盒底下寻着了。她自己先笑起来,笑声里却带着惶惑。

我站在门口看她整理那些旧衣裳。她抬头望见我,眼神先是一怔,继而显出几分欢喜。阳光移到她脸上,照出许多细小的皱纹。那些皱纹里,大约藏着我儿时的欢笑,藏着她半夜为我掖被角的手,藏着数不清的"多吃点"和"天冷加衣"。

衣裳终于叠好了。她站起身,抻了抻腰,发出一声轻叹。这叹息很轻,却重重地压在我心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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