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行
路灯下,影子被拉得很长。我独自走着,耳边是远处车辆的喘息声。夜色确是迷漫的,笼着街,笼着人,笼着记忆里那几张已经泛黄的脸。
记得幼时夏夜,院中摆一张竹床,祖父摇着蒲扇,指点天上的星子。"那是北斗,那是织女,"他每每这样说。我仰头看天,只见黑沉沉的天幕上缀着几点银钉,并不懂得甚么斗甚么女,只觉得那光亮很好看。而今祖父的坟头草已丈许,星子却还是那般亮着。
前年收到故友来信,说是旧居要拆了。那屋子曾住着我们三家人,共用一个天井。夏日黄昏,各家搬出小凳来纳凉,孩子们追逐笑闹,大人们闲话家常。后来人散了,屋子也空了。信中说拆房那日,他特意去看,见那老墙倒下时,扬起一片灰尘,竟像是几十年的光阴一齐扑了出来。
近来常有梦。梦里她还是少女模样,站在老校门前的梧桐树下,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,在她白衬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醒来时,窗外月光正浸着半张床。伸手去摸,只触到一片冰凉。想是岁月这东西,最擅长将人分开,先是隔着重山,继而隔着黄土。
街角有个卖馄饨的老摊子,掌勺的是个跛足老人。他说这摊子摆了四十多年,儿女都劝他歇了,他却不肯。"歇了做什么呢?"老人搅动锅里的汤水,"这炉火一熄,心就凉了。"我常去买一碗,不为吃,只为看看那锅里升腾的热气。
夜更深了。路灯一盏盏亮过去,像一串珠子。我知道,在这迷漫的夜色里,有多少人正和我一样,走着,想着,把那些爱的、痛的、已经逝去的,一件件翻出来,在心上称量。
抬头望去,月亮瘦成了一弯银钩,勾住了多少未眠人的魂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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