繁花落尽

院子里的老槐树又开花了,一串串白花垂下来,像是谁不经意撒落的纸钱。王阿婆站在树下,仰头望着,忽然叹了口气。

她记得去年这个时候,老伴还拿着竹竿敲槐花。他个子高,踮起脚就能够到最低的枝杈。槐花扑簌簌地落,他就在底下张着旧床单接着。那时节,满院子都是槐花的甜香。

如今槐花依旧开,只是再没人去敲了。床单倒是还在,叠得整整齐齐,收在五斗柜最下面一层。王阿婆试过自己摘槐花,可是举着竹竿才一会儿,胳膊就酸得不行。那些白花便兀自开了又谢,落在地上,被雨水沤烂,变成黑乎乎的泥。

隔壁李家的小孙女有时会来。小姑娘穿了条红裙子,在院子里蹦蹦跳跳,拾几朵完整的槐花,别在耳朵上,问王阿婆好不好看。王阿婆就笑,皱纹挤作一团,从口袋里摸出两块水果糖给她。

前些天居委会的人来,说这片区要拆迁了。王阿婆没说什么,只是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。后半夜起来,看见月光把槐树的影子投在墙上,枝枝杈杈的,像是谁用墨笔胡乱画的。

她忽然想起四十年前刚搬来时,这棵树才碗口粗。如今两人合抱都抱不拢了。树都老了,何况人呢。

槐花落尽的时节,拆迁的通知正式贴了出来。王阿婆收拾东西,在抽屉深处找出一个铁盒子,里面装着晒干的槐花,是去年老伴藏的。她捏起一朵放在手心,轻得几乎没有重量。

搬家那天是个阴天。工人们把家具一件件搬上车,王阿婆最后看了一眼老槐树。风吹过,几朵残存的槐花飘下来,有一朵正好落在她肩头。

车开出去很远,她还能在后视镜里看见那团模糊的白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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