活着

人这一辈子,原来是很短的。

我向来不信这话。从前坐在老槐树下听李老头讲古,他总说:"人生七十古来稀。"那时我只当他老糊涂了,日子长着呢,何须着急?而今李老头的坟头草已三尺高,我方才知道这话的分量。

阿四是个卖豆腐的,每天推着车在巷子里转。他生得丑陋,满脸麻子,背又驼。人人都笑他,孩子们跟在后面喊"麻皮豆腐"。我常见他低头走路,眼睛盯着地面,好似地上有金子。一日,我问他:"阿四,你为何日日如此?"他抬头看了看我,忽然笑了:"有人爱吃我的豆腐哩。"

原来西巷有个扫街的寡妇,每日必买阿四的豆腐。不要多,只要一角,从不还价。阿四便每日绕远路去她门前叫卖,风雨无阻。那寡妇也怪,见了阿四竟不嫌他丑,反倒递上一碗热茶。阿四说起这事,眼里闪着光,背似乎也直了些。

隔壁王家的儿子,去年投了河。他念书极好,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。只因在大城市里寻不到好差事,自觉无颜见江东父老,便寻了短见。他娘哭瞎了眼,他爹一夜白了头。那孩子大约是为厌恶他的人死了,却忘了世上还有为他哭瞎了眼的人。

街口卖油条的刘婶,丈夫瘫了二十年。她每日炸油条,手上烫得全是泡。有人劝她改嫁,她只摇头:"他喜欢听我说话哩,我走了,谁陪他说话?"她丈夫我见过,歪着嘴,流着口水,可看见刘婶时,眼里分明有笑意。

人为何总是为厌恶自己的人伤心,却看不见喜欢自己的人?我想,大约厌恶的面孔更鲜明些,而喜欢的眼神往往藏在不起眼处。阿四的寡妇不会写情书,刘婶的丈夫说不出甜言,可那喜欢却是真的。

老槐树又绿了,树下却没了说古的人。我忽然明白,一辈子真的很短。那么,何必为讨厌你的人蹙眉?何不为喜欢你的人活一活?

,原不是为许多人,只为那一个两个,便够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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