麦场

记忆里的三夏大忙,是铺天盖地的黄,麦子的黄,太阳的黄,庄稼人脸上的黄。

天还麻黑,爹就起来了,在院子里霍霍地磨镰刀。那声音钻得人耳朵生疼,却也叫人莫名安心。娘在灶屋里拉着风箱,火苗一窜一窜地映在她淌汗的脸上。我蜷在门框边啃冷馍,馍渣掉在脚背上,引来几只蚂蚁。

太阳刚露头,地里已经蹲满了人。腰弯下去,镰刀挥出去,麦秆就齐刷刷地倒下。金黄的麦浪里浮动着草帽的尖顶,像散落在海面上的贝壳。二叔的脊梁晒得通红,汗珠子顺着沟壑往下淌,洇湿了裤腰。他直起腰捶背的当口,总要摸出旱烟袋咂两口,烟雾在他黧黑的脸上缭绕。

打上,老黄牛拉着石磙子转圈,蹄子扬起细碎的麦秸。我们这些半大孩子光着脚在麦堆里疯跑,脚底板被麦芒扎得生疼。三婶子一边骂一边往我们身上泼水,水珠在半空划出亮晶晶的弧线。

傍晚时分,西天烧起火烧云。爹蹲在场院边数麻袋,手指蘸着唾沫翻账本。娘撩起衣襟擦汗,露出腰间一小截雪白的皮肤。不知谁家的收音机在唱梆子戏,嘶嘶啦啦混着蝉鸣。麦粒晒得发烫,从指缝里漏下去,像淌了一地金子。

后来有了收割机,突突突开过去,麦子就自己进了麻袋。再没人蹲在地里磨镰刀,也没孩子在打上疯跑了。那些沾着麦香的汗珠子,终究是蒸发在了年月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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