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清风

竹椅在青石板上拖出短促的声响时,老张正往紫砂壶里续第三道水。檐角铜铃突然晃了晃,那阵风便沿着运河飘过来了,带着潮湿的菱角壳气味,在弄堂里拐了三道弯,最后掀开了王家阿婆晒在竹竿上的腌菜布。

茶摊临水的木栏杆上,总黏着些细小的银鱼鳞。风从河面掠过,这些鳞片就簌簌地抖,像撒了一把会动的碎银子。对岸水泥厂新砌的烟囱冒着灰烟,可风往南吹,那些工业时代的吐纳便与乌篷船擦肩而过,反倒把船娘蒸霉干菜的柴火味送进城里。

六月黄梅天最盼这样的风。裁缝铺的陆师傅在门槛摆了个铜盆接檐水,风过时水面忽然皱起,倒映的雕花窗棂便碎成无数游动的金蛇。他抬头望天,手上却不停,针尖在绸面上戳出个水波纹的暗花。风钻过他的剪刀把儿,带着铁腥气钻进晾晒的旗袍里,那些衣袂就活了过来,仿佛有看不见的伶人正甩着水袖。

傍晚风转了向,把评弹声从书场送到河埠头。卖藕粉的挑担人歇脚,风恰好掀起盖布一角,露出青瓷碗上的釉色。这时候的风是有形状的,裹着三弦的余韵,混着茨菰叶的清气,在收破烂的梆子声里拐进每户人家的天井。

老张的茶凉透了。风把最后一抹夕阳吹进他的茶汤,金红的光斑在碗底晃,像极了小时候在虎跑泉见过的鲤鱼脊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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