旧时的风
,确乎是再不会吹来了。这并非什么高明的见解,但凡稍有些年纪的人,大约都体味得出来。
幼时住在老城区的巷子里,夏日傍晚常有一种温吞的风,从不知名的方向踅来。那时水泥森林尚未如此嚣张,风还能穿过砖瓦的间隙,裹挟着炊烟的气味、邻家炖肉的香气,有时还混杂着谁家孩子在哭闹的声响。风过时,树叶便沙沙地响,像是许多老人同时在低声絮叨着什么。而今站在三十层的阳台上,所谓风,不过是空调外机排出的热气,或是玻璃幕墙反射的灼浪罢了。
记得从前买西瓜,小贩会用拇指在瓜皮上掐一道浅痕,凑上去闻那逸出的清香。风便在这间隙里,将瓜田的土腥气送入鼻腔。如今超市里冰镇的西瓜,整齐划一得像工厂零件,连气味都是冷藏室里的金属味道。风哪里还进得去?
老茶馆里原本是风最爱游荡的地方。茶客们谈天的空隙,风便从竹帘子底下钻进来,捎带些街面上的消息。它掠过茶碗,吹散氤氲的热气,却不曾将茶香完全带走。现在的连锁咖啡馆,门禁森严,风只能在外头打转,偶尔撞上自动门的传感器,才得机会仓皇窜入,却立刻被中央空调吞没了。
最可惜是旧时的书信。信纸摊开时,会有一阵风从字里行间升起。那是写信人那边的风,也许沾着河边柳絮,也许带着书桌前的灯影。如今电子屏幕上跳出的消息,再怎样精心雕琢,也挤不出一丝风来。
有人说这是怀旧病。我想不是的。风确实变了,或者说,风被迫变了。它不再能自由地穿过我们的生活,而是被规训、被过滤、被包装。我们得到的是风的替代品——人工制造的空气流动,精确控制在23摄氏度,风速0.5米每秒。
,大约和那些消失的巷子、老树、手写信件一样,被时代的推土机碾进记忆的角落了。偶尔在梦里,还能觉出它拂过面颊的触感,醒来却只听见新风系统运作的嗡嗡声。
风不会死,只是变得不像风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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