淡处

人常道"淡然"二字,殊不知此二字最难。所谓淡然,并非如止水枯木,而是于烟火人间中觅得一方自在。这自在,有时藏在清晨菜场的喧嚣里,有时隐在市井巷陌的吆喝声中。

巷口的王老头,卖了一辈子豆浆。每日寅卯之交便起身磨豆子,青白着脸,眼睛却亮。有人问他为何不寻个轻省营生,他只笑笑:"惯了。"铜钱一枚枚排在木匣里,响声清脆。他舀浆的动作极稳,从不多给,亦不少与。主顾们也惯了他的脾气,从无人计较那三两滴的分量。这便是淡然——不必强求什么,也不委屈什么。

对街李家的女儿,三年前高考落榜,哭了几场便去学裁缝。如今已在巷尾开了间衣裳铺,飞针走线时总哼着小调。好事者问她不怨么?她反将针在头发上抿了抿:"怨谁呢?横竖都是活。"布匹堆在角落里,像一座座彩色的小山。她量体裁衣,既不做那华而不实的样式,也不敷衍了事。这般活法,大约也算得淡然。

黄昏时常见赵老师拎着菜篮踱步。他教了三十年书,退休金不过尔尔。旧皮鞋底子磨得透了,走路时发出"扑哧"声。学生们有的做了官,有的发了财,他却仍守着那间五十平的老房子。问他可曾后悔,他托了托眼镜:"教书育人,原不是为了这个。"书案上永远摊着本翻旧的《楚辞》,批注密密麻麻如蚁排衙。

淡然人生,说到底不过是认清了自己几斤几两,却不轻贱了这点分量。就像老城墙根下的野草,不求沃土,不慕高枝,只依着本心长成自己的模样。世人多追着轰轰烈烈而去,殊不知才有真滋味——咸也好,淡也罢,总归是自己那口锅里熬出来的。

人活一世,草木一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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