幸福的亏欠

我家隔壁住着一对老夫妇，老头子七十有余，老太婆也近古稀。老头子退休前是个小学教员，说话慢条斯理，老太婆则手脚麻利，整日里忙前忙后。他们的日子过得极是平静，却也显出几分规律来。

每日清晨，天刚蒙蒙亮，老太婆便提着菜篮子出门。老头子则拄着拐杖，站在门口，目送她走远。我每每见此情景，总觉得老头子眼中含着些什么，却说不分明。老太婆买菜回来，老头子又早早地站在门口，像是算准了时间似的。两人相视一笑，便一前一后进了屋。

有一回，我见老太婆提的东西多了些，便上前帮忙。老头子站在一旁，搓着手，嘴里不住地道谢，却并不上前接手。我原以为他是腿脚不便，后来才知他患有风湿，手指关节早已变形，提不得重物了。

下午时分，老头子总爱坐在阳台上看书。老太婆便端了茶来，放在他手边的小几上。老头子并不抬头，只伸手去摸茶杯，有时摸了个空，老太婆便轻轻将杯子推到他手边。这般动作，每日重复，竟像是排演过千百遍似的。

入冬后，老头子病了。老太婆忙前忙后，煎药煮粥，一刻也不得闲。我去探望时，见老头子躺在床上，脸色蜡黄，却还强撑着对老太婆说："你别忙了，歇会儿吧。"老太婆不应声，只管拧了热毛巾给他擦脸。我看见老头子眼角湿了，老太婆却装作没看见。

后来老头子病好了，却变得越发沉默。老太婆倒像没事人似的，照旧忙她的。只是我注意到，老头子现在常常望着老太婆的背影发呆，那眼神像是在看什么珍宝，又像是在数着什么。

昨日下雪，我见老头子站在窗前，望着外面飘飞的雪花出神。老太婆走过来，给他披了件外套。老头子忽然抓住她的手，说了句："这些年，辛苦你了。"老太婆愣了一下，随即抽出手来，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："胡说什么呢，粥要糊了。"说完便转身去了厨房。

我站在自家窗前，看着雪花一片片落下，忽然明白了老头子眼中的东西。那是亏欠，是数十年来积攒下的、说不出口的亏欠。而这亏欠里，又分明裹着满满的幸福。

大抵幸福这东西，总要掺些亏欠，才显得真实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