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心想起

每次想起你，我总是格外小心。

这"小心"二字，并非有意为之。起初我也曾大肆地回忆，像翻检旧衣箱般抖落所有细节，任其在阳光下飞扬。后来才发觉，有些东西经不起这般折腾。于是想起你时，便不自觉地放轻了手脚。

地铁驶过隧道时的轰鸣里，我会突然记起你说话时右眉微微上扬的样子。这记忆来得突兀，我便立即调转了念头，像避开路面上的一滩积水。超市冷柜前，手指碰到冰凉的玻璃，忽然念及你总是先喝一口冰水再说话，喉结上下滚动。这念头刚冒头，就被我掐灭了，如同掐灭一支刚点燃的烟。

记忆是件易碎品。我见过有人把旧事摔在地上，任其粉碎，而后跪在一片狼藉中徒劳地拼凑。我不愿如此。所以每次想起你，都像捧着一件薄胎瓷器，轻拿轻放。某个雨天的气味，某首老歌的旋律，都可能成为触发记忆的机关。我学会了在这些时刻屏住呼吸，让思绪轻轻掠过，不做过多的停留。

洗手时望着水流冲刷指缝，忽然记起你曾说我的手指修长得像钢琴家。水龙头关得太急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袖口。你看，即便是这样的小心，也难免有失手的时候。记忆有自己的意志，它会在最不经意的时刻探头，像一只躲在门后的猫。

现在我学会了与记忆和平共处。想起你时，就静静地想一会儿，然后轻轻放下，如同搁下一本读了一半的书。我知道它就在那里，随时可以再拿起来。这样的小心，不是疏远，而是一种无可奈何的体贴——对过去，对自己，也对那些已经改变模样的感情。